评论|后美国时代,对阿富汗经贸需冷静客观

时间 • 2025-11-20 01:53:26
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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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败走阿富汗,塔利班称计划在阿富汗组建一个团结、包容、有代表性的新政府。阿富汗国家前景处在历史性的十字路口,亟需建立一个符合阿自身国情、广泛包容的政治架构。

▲当地时间8月17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阿富汗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后中)出席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举行的首次记者会。图据新华网

参照历史,这无疑是一项挑战。长期以来,阿富汗呈现社会凝聚力虚弱、部族认同高于国家认同、宗教认同高于国家认同、教派认同高于共同宗教认同的高度碎片化特征,其历史轮廓也不乏诸多背叛、密谋、宫廷政变、同室操戈内战、民众政客易反易覆的跌宕。

而抛开这些因素不谈,单就经济问题而言,塔利班仍需直面严峻的经济压力挑战。近两百年阿富汗动荡不已,经济财政根源在于其传统的“掠夺型国家”体制在现代世界已随风而逝,但始终无法建立起一个可持续的、跟得上现代社会发展步伐的经济产业基础。

【挑战一:粮食问题】

需求与国内生产缺口扩大

既有国际援助已大幅减少甚至停顿

民以食为天,就当前而言,粮食问题首当其冲。

塔利班此次攻占喀布尔前夕,适逢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发布最新报告,预测今年年底全球将有80个国家的2.705亿人面临粮食短缺,43个国家的4100万人处于饥饿边缘。阿富汗在粮食短缺最严重10个国家中名列榜首,超过刚果民主共和国、埃塞俄比亚、海地、尼日利亚、南苏丹、苏丹、叙利亚、委内瑞拉和也门

事实上,粮食缺口是阿富汗经济民生的长久痼疾。阿富汗土地贫瘠,可耕地面积占比不大。在古代,依靠战争掠夺他国资源,加上疾病流行遏制人口增长,才勉强实现粮食供需平衡;当现代医药传入、显著降低患者死亡率之后,该国很快就开始面临国内粮食生产跟不上人口增长的压力。

▲阿富汗农民正在种植更加耐寒、耐旱的改良洋葱。图据世界银行官网

1946年,阿富汗农业歉收,导致历史上第一次进口粮食,国内物价暴涨,通货膨胀率高达30.5%,阿富汗日益依赖进口粮食的历史就此开启。

从1950年到今天,阿富汗人口数量从1183万(估计数)膨胀至3220万(阿富汗中央统计局2020年人口数据),小麦、大麦、玉米、大米合计的粮食产量,却在1976年达到458.4万吨的顶峰之后持续下滑,1987年一度滑落至127.9万吨的低谷,仅相当于1954年产量(267.7万吨)的48%,至塔利班兴起前夕的1993年也只有252万吨,其后停滞徘徊多年。

2001年,美国帮助北方联盟将塔利班政权推翻、建立新的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权后,相对安定的国内环境和超强力度的国际援助推动阿富汗粮食产量明显回升,如我国在此期间为阿富汗援建了帕尔旺水利修复工程;即便如此,其2018/19财年粮食产量也只有412.4万吨,相当于1976年产量顶峰的90%。

就人均粮食产量而言,阿富汗1954年就达到了215公斤,1978年达到288公斤的顶峰,到塔利班崛起前夕的1993年下滑至142公斤。此后,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权统治期间,该国婴儿死亡率降低约50个百分点,人口增长近乎翻番,导致其人均粮食产量进一步下滑至128公斤左右(根据2018/19财年粮食产量与2020年人口数据计算)。

▲2020年5月,喀布尔一家饼店为疫情中的饥饿民众提供免费食物。图据路透社

阿富汗粮食需求与国内粮食生产之间的缺口不断扩大。在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统治的20年间,这一问题主要依靠国际援助解决,而国际援助绝大多数又来自美欧西方国家;而现在,阿富汗面临的局面是国内粮食生产因政权更迭导致不确定风险急剧升高。

去年以来国际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国内市场粮价暴涨,既有国际援助则在已大幅减少的基础上全面停顿,尤其是美欧、印度援助很可能在可预见的未来都不能恢复,巴基斯坦和某些海湾国家可能提供部分援助,但很难指望其弥补美欧、印度援助断绝的全部缺口;如何解决粮食挑战,喀布尔新政权压力空前——

美国软红冬小麦价格,2019、2020全年均价分别为211.3美元/吨和227.7美元/吨,2020年第三季度至今年一季度季度均价依次为213.8美元/吨、248.1美元/吨和275.2美元/吨,今年2-5月价格依次为276.6美元/吨、272.6美元/吨、281.4美元/吨和271.0美元/吨。世界银行中低收入国家商品价格指数(2010年=100)中的食品价格指数,2019、2020全年分别为87.0和92.5,2020年第三季度至今年一季度季度平均依次为91.0、101.7和114.2,今年2-5月依次为115.2、113.8、117.9和126.0。

【挑战二:非农产业发展】

20年来增长最大的行业或陷停顿

矿产资源开发与投资环境尚不明朗

在非农产业领域,阿富汗政权更迭后其面临的发展环境同样是个严峻挑战。建筑业是阿富汗这20年增长最大的行业之一,进而带动了冶金等相关产业发展,但阿富汗建筑业需求绝大部分来自国际援助投入,政权更迭后这些产业多半会陷入停顿。

对于有些人寄予希望的阿富汗矿藏资源,即使不考虑按现代产业模式大规模开发所必需的至少10年以上安全、秩序,不考虑开发这些深处内陆山区、高原矿产所必需的道路交通基础设施和天价运输成本,个人认为,人们也不宜期望过高。

即使阿富汗铜矿资源比较丰富,铁矿资源可能也比较大——喀布尔以南的埃纳克铜矿已探明矿石总储量约7亿吨,铜金属总量达1133万吨,有可能是世界第三大铜矿带;阿富汗可能还拥有全球第五大铁矿脉——但这些矿产总量是否足以拉动阿富汗整体经济社会发展脱离泥潭,看看赞比亚等已经大规模开发的铜矿大国,不难作出客观、理性的判断。

▲阿富汗矿产分布示意图。图据《环球邮报》

此外,阿富汗探明拥有的天然气、煤、盐、铬、铁、铜、云母、绿宝石等多种矿产资源多数储量不算大,如其煤炭储量不过7300万吨,不足以创造能拉动3220万人口整体经济发展的动力。

国际关系也给阿富汗矿产资源开发制造了巨大障碍。阿富汗北部有一定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在前苏联帮助下,其天然气田1967年投产,1971年产量达到26.35亿立方米,一跃成为主要出口商品。但在1970年代末以来的战乱中,其天然气产量锐减。而且,阿富汗北部天然气出口管道通向中亚国家,而塔利班与中亚国家关系总体相当糟糕。如果转向出口巴基斯坦、甚至印度,由于产量不够大,预计其销售收入无法收回新建油气管道的投资。

至于1990年代以来所谓“里海石油大博弈”中炒作的、由美方提出的“中亚—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油气管道”构想,已经在错综复杂和激烈的国际博弈中碰得头破血流,甚至美国在1990年代塔利班兴起之初过于急切希望与其建交、后来大规模军事干预阿富汗,相当程度上也是受此不切实际构想的误导。在今天,就更不用指望这个构想了。

实际上,自15世纪末地理大发现带动国际贸易路线大转移以来,阿富汗在国际贸易体系中已经彻底边缘化,阿富汗社会日益封闭、倒退和加速部族化,很大程度上就根源于此。现代交通运输技术发展并未改变阿富汗在国际贸易体系中边缘化的趋势,反而正在相当程度上加剧这一趋势。

【“后美国时代”的对阿经贸】

在支付、安全有保障情况下

可积极向阿供应民生日用消费品

此前,我国与2001年塔利班政权倒台后成立的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关系良好。2001年12月,我国派出工作小组参加阿临时政府成立仪式,重开已经关闭8年之久的驻阿富汗使馆,并向阿方提供100万美元现汇作为政府启动基金,外加3000万元人民币紧急物资援助。2014年,阿富汗总统加尼访华期间,中方宣布2014年向阿提供5亿元人民币无偿援助,2015到2017年再提供15亿元人民币无偿援助。

▲2001年12月22日,阿富汗政权交接仪式在首都喀布尔举行,图为时任阿富汗临时政府主席卡尔扎伊(中)。图据NYbooks

在阿富汗和平重建中,我国援建了帕尔旺水利修复工程、喀布尔共和国医院等一批民生工程,并通过双边、多边途径累计为阿方培训各领域专业技术人员两千余人。

2016年5月,中阿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2017年10月,阿富汗加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中方视阿为共建“一带一路”及实现早期收获的重要伙伴,而阿方也已经从“一带一路”中受益。中方也曾指出,如果阿安全形势改观、基础设施升级、营商环境改善,相信会赢得更多国际投资者青睐,但最大的挑战还是安全。

2020年,中阿双边贸易额5.5亿美元,同比下降11.7%;中国企业在阿新签工程承包合同额1.1亿美元,同比增长158.7%;完成营业额3425万美元,同比下降62.3%。

诚如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所言,中国始终坚持不干涉阿富汗内政,尊重阿富汗人民的意愿和选择。对“后美国时代”的阿富汗经贸,个人认为,需要冷静客观,不可“盲目狂欢”。短期内,在支付、安全有保障情况下,可以积极稳妥向阿富汗市场供应其民生日用消费品。

红星新闻特约评论员梅新育(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

编辑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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